无题#1(投稿小说)|八天原 第六期
哔哩哔哩 2023-08-19 22:17:03

无题#1

投稿者:雾畔

A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车外的树以及树上的花,都依傍着淡淡的金黄,那是傍晚的盛夏独有的日落,A感觉到,仅是隔着一层车窗,用手机将它捕捉为静止的图像,心底也会感到被满足感灌满。她想把拍到的日落分享到社交账号上,却又转念放弃了这打算,没有人会对于普通的同人画手的日常生活有兴趣的,可他们会对于很有名气的画手抱怨原生家庭莫名其妙共情起来,例如“抱抱太太,摸摸头,看了太太描述的家庭状况,其实我也能够非常感同身受。小的时候我家里人也会……”A叹了一口气,真是有一点无聊了吧。大概还要再经过夏家庄这一站,就会到那个唯一可以带她逃离一切的地方——火车站.


(相关资料图)

A提着的小正方形行李箱差一点让她在走下公交时摔个彻底,要是真的摔倒了,她会直到死都反思行李箱里带的猫猫玩偶太过于多余,其实完全不用带也行,都是自己太依恋于它了。她给屏幕那端的B发了“到火车站了,明天早晨会来,到时请给个地址”

B是A一个星期前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网友,B的社交账号上分享的日常大部分都是游戏里抽到的“SSR”一类的角色,各种cp谷子,在A公开求约死的这一则贴子底子,用着颜文字回复了“有啊,什么时候呢?具体怎么样谈一下可以吗?拜托啦,(●'◡'●)”

A单手拖着小行李箱,在A的正前方走着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女人靠着男人的肩膀,纽成一团的胳膊像是两只小麻雀啾啾啾地私语着,他们蜜里调油的小动作也实在无聊不堪,A选择低着头看地砖,地砖和她手里拖的那个物体的边线并不一样,到底颜色是相近的灰。A看不出来地砖的灰是哪一种灰,她想,假如此时身边跟着另一个人,而那另一个人就是B,B会怎样辩别呢?砖块渐渐在未散的日落中溶解为橘色果汁了,肆意地流满了整个地面,悄声流入每一个匆忙赶着乘车的路人的视线里。该到抬起头的时候了,A在车站入口处,机械地拿出身份证在检验机器上刷了一下,“哔——”检验机器亮起了绿灯,她再一次机械地拖着行李箱走进去。

A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给B发送了一条消息:“在等车真的很无聊!想好了在你那边的哪座桥上了吗?”,B没有立即回复,A也完全不知道B在忙什么,但这是属于B的个人生活吧,也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只是一起去自杀的陌生网友,A只要这样想,就可以安抚掉内心越积越多的不安,没错,只是这样简单的——

绝对不是这样简单的。

A凭着B一向待人客气礼貌的阿宅语气,大致判断出了B至少不是搞诈骗的人贩子,像这样在脑海里不停地杀死一个想法之后再分娩出新的想法的游戏对于A来说,真是可以从天亮玩到天黑的,反正也没有其他事要干,也没有重要的人需要去思念,思念这种举动也得建立在过去和那个重要的人创造出了一些共同相处的记忆来吧,甘甜也好,苦涩也罢,记忆随自己心意改造成什么样都没什么大问题,但A却没有过任何那种独特的记忆。于是A尝试再一次想到B,B唯一一次拍到现实里的东西并且分享给她的是月亮,说自己是第一次注意到模糊不清的事物也有一种美感,因为在游戏里的3D场景里看过类似的,A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网络这层黑罩子的隔离,B不可能知道,也看不见A的嘲笑的。她笑够了之后,立刻回了几个猫猫表情包附和,A竟觉得和这样一个不熟悉的可爱的网友一同自杀,比努力为自己的人生增添干涸的意义更能带来欢欣。

候车大厅广播里传来了XXX号列车将会晚点两个小时的坏消息,A像得了晚期癌症的八十岁老人一样重重叹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又要继续等了啊,困死困死…”虽然A的眼皮已经准备谢幕了,四肢也不听使地开始罢工,但她的大脑仍沉浸于亢奋的思考游戏里,同时懒洋洋地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通知栏里跃现了B迟来的一句话:“打算在天胜桥。”A先默默记下了这个桥的名字,然后起身去看候车厅落地窗外的黑夜,也许是大脑耍无赖打赢了身体,再疲倦不堪也要优先照顾精神需求。

淡白的月牙孑然一身悬挂着,要是再有一片湖水映作它的镜子就好了,仿佛上个世纪的天空,漆蓝的丝绸纱巾层层将人裹挟进去,A突然之间有种奇怪的归属感,这夜空是她的母亲,在她遇到倒霉事时,总愿意带着笑容耐心听她从头到尾哭诉一遍,宽宥她因为欠考虑而搞砸了重要的事。很可惜,A的亲生母亲并不会那样温柔,倒是幻想中的那片夜空可以涂上胭脂粉伪装成一个理想化的亲人安慰她,如果她将这一瞬间的孤独告诉B,B会不会回应她呢?

在犹豫不决的几秒钟里,她已经点了“发送”的铵钮。

“没事啦,先睡会儿吧,睡着能驱赶一切烦恼,记得别误了检票就好。其实有一次,我因为忘记设闹铃,差点错过自己要坐的那趟_(:з」∠)_”这样一番温和的话语,A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困出幻觉了,但这确确实实是B发来的文字,文字若是拿来骗人也是很有效的工具呢,面对要和自己一起自杀的家伙,必要装出温和,好相处的形象吧。A一半的心在嗔怨着,另外一半又因为对方及时关心了她的负面情绪而开心。

她终于有了一点确定的实感,她的双脚是踩在这光滑的地板上的,不是踩在那月牙上的。 

不知恍恍惚惚间在梦境里待了多久,她再次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在被前后的两拨人群推着向前走了,有些凄白的灯光打在了他们每个人每双眼的睫毛上,每一次细微的眨眼无不透着一股荒凉,A的焦躁与他们的焦躁都在凌晨两点五十一分的发车时间之后蒸发得一干二净,连大脑也空空荡荡的,只想快一点找到座位,找到能够继续沉眠的小角落。A忘记了补口红,忘记了整理发型,忘记了整理因为久坐压出皱折的衣裙,干脆连死也忘记好了.A甚至懒得去上厕所,在这凌晨的车厢上,把最后的生命当作梦去温习才最要紧.

电子车票上的时间显示为次日早晨六点十分抵达X城,A抱着“B也许还呼呼大睡,就等我过去找”的念头闭上了眼,到那时可以知道一直以来所好奇的B的长相,或许还可以…

问问B为什么也想约自杀。

A被耳机里播放的闹铃吵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腿上放着的白色小手提包,这几个小时竟像做梦似的长。

从X城车站出口走出来的时候仍旧是单手拖着行李箱的A,为了给自己解闷,随时留心着路两旁的草坪,这淡青色的草叶子和抹茶布丁是一样的,草坪上的洒水机正在给这些草叶下一场小规模的降雨,有几颗圆形的小雨珠溅到了路上,像是在护眼纸上的应试作文圈圈点点的红笔印,异常刺眼。她感到一丝厌烦,反复着刷新聊天记录,B没有特地早起发早安,明明是约好要自杀的重要之人啊,就算在网上相遇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A打开了叫车软件,又不安地按返回键看一眼微信余额,钱一定是够她打车去商场的,B自己定下在商场见面的,万一B反悔不肯出来了,她微信里剩下的钱也不够住酒店,而她又不想再回到家里,只好选择在B所住的这个地方附近去想办法自杀了,A想到这里,手里好像多了把隐形的白旗

A坐到车上时,也要让自己的脑子安放在一成不变的景物上, 以排解掉一些不安全感。A仍旧在想为什么要在商场碰面的无聊问题,幻想视线里正前方的那个一百二十秒的红灯回答她。然而红灯沉默寡言。

红色的数字由“120”渐渐下降到“10”,她焦急地扳了下自己的手指,闻到空气里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烟味,只好猛地咳嗽提醒司机,这才掐灭了烟头。

“你在哪?还在家里吗”B瞬间回复了她,说是在去商场的途中,得知B也在途中,心里高兴得能当场开出一片花海来。

说实话,对于B来说,A是第六个她在网上认识的想死的人,但A跟其他人好像有点不同,A的社交账号里都是些同人画,然而B看那些东西的时候很费力,甚至需要百度搜索,B问A,画面里这么多意义不明的几何图形是哪儿找的啊,A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才回复道,是脑子里想的,一个人待在衣柜里休息的时候会这样,B凭借这一句话模糊地判断A是个有点才能的阴暗角色,且她在账号上产出的同人画点赞数和评论数寥寥,还都些没人关注的冷门角色…所以在想死的时候才会发约死贴子理所当然吸引别人目光吧。前五个想死的人都还没死,仍旧纠结于死法,B在扔下了“那你可以在先想出怎么死之前打盘游戏去”后,拉黑了他们。

A从来没有讨论过怎么死,似乎也不关心死后如何,关于想死的话也视作日常用语了,连偶尔发来的日常分享里也弥漫出倦怠的病人放任自己的病恶化至死的气息

“A是动真格的想自杀啊,是真的啊,太好了”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上微弱如萤火的白光映照出女孩窃笑的神色

响亮,干脆的闹铃终于在第n遍吼叫中完成了使B睁开眼睛的任务,在无数个空白的昼夜里被迫顶着这个生了蛆的人生活下去,姑且算是达到了100级的厌恨,B打开衣柜,扒开一层层放在最上面的裤子,外套,卫衣,翻到那件过了时的米黄色百褶裙,裙边有两圈藏蓝色横线作装饰,想着既然是去相约自杀,选这件提前拿水冲过,踩过,扔到过垃圾桶里再捡回来的衣服是最合适不过了。这时B又想起,那第三个主动找她一起约死的女孩,竟然认为,自杀一定要有仪式感,要穿上十几年来最珍爱的衣服,精心化妆,选一个风景好的地方,以自己想象中那样美丽而脆弱的外形去死的话……B忍住了自蠕动的肠胃而不断上涌至嗓子眼里的恶心感,希望着,祈愿着自己不会在A面前忍受不住而吐出来。

商场门口的阶梯上坐着一个桃红色半袖的妇人,因为那妇人有一双杏核般大的双眼,所以B立即看得走不动路了,B十分好奇,那桃红色像浸了水,看起来有种沉甸甸的重量,妇人脸上挂着的泪珠子也一般重吗?妇人身旁有个坐得板正的小孩子,一双发愚发痴的瞳孔盯着B看个不停,那眼神要看穿什么东西似的,B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自己也跟着掉进那阴惨的洞窟里了,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抽出裙子口袋里的手机,A的最新回复:“我到你说的这个商场了,我在往东门口走”

没过几分钟, B就看到了一个估摸有二十几岁的高挑的身穿浅蓝布裙子的女性朝她这里走过来了, 然而在这个女性的身后停着电动车的小棚子处,又有一个也穿这种浅蓝布的八十多岁的老年人,同样是穿着浅蓝色,倒显得这个女性身上也散发出一种死气来了,B给A发消息问道:“你,是那个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女生吗?”“是”

——B感觉到自己被这一个“是”字吓到大脑完全空白了,B想找个柜子,找卫生间里最后一个隔间蹲下去躲着,相比对方不加精心打扮就已经鹤立鸡群的容貌,自己正穿着的这些旧衣服多么罪恶,本来长相就已经丑陋到连亲妈就憎厌无比的程度……B很快把这些念头通通压了下去,今天,她们是去寻死的,其他任何事都不能算是个事情。

然而A确实是唯一愿意线下来找B的网友,只是想不到,A会是这样漂亮的人,而这样漂亮的人也会认为自己无药可救,连一点拼命挣扎的念头也扔掉了

A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是网上这个叫:‘再吃谷就紫砂’的人吗?”,A 用她平时用来询问学生会里的成员的语气说话,不带有一点情绪变化的标准普通话,为了确认事实,为了分解事实,为了加工事实,为了使其变为模棱两可的,人人都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她有这样的权力欺骗,歪曲校规。而她的权力也仅限于她作为可以呼吸的生命体,仅限于某所有着教学楼,图书馆,餐厅,宿舍,健身房,小影剧院…的学校,除此之外,她于任何人都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权力。却可以用与之相同的语气对他们交流,与“任何人”.完成.口头上的交流,像百度百科一样,设问,解答,设问,再解答.唯独她内心感知到的柔软的东西如同煮烂了,没嚼劲的米粒,无法坦率告诉“任何人”.

“嗯…是,抱歉这个名字,很奇怪的吧”扎着低低的马尾辫的女孩说。

“我本来的名字叫这个,你看”B让A看了一眼她手机里备忘录上的几个黑字,A便难忍笑意,干脆捂起嘴,她觉得自己跟B交谈起来大概是不用像百度百科那样绷得紧紧的了,B介绍自己名字时都拘谨到得借助工具,就这么一个和她相似的点在她眼里十分可爱,也格外令她高兴

还没等A再说什么,B抢着问了起来,一会是你今天为什么穿这件衣服,一会又是你平时打不打游戏,像是专程采访明星的八卦小记者一样,B的眼睛里有什么正在不断跳跃着,是映在眼珠上的那座银白的写字楼吗,A暗暗想着。

“我妈的衣柜里都是些浅蓝色的裙子呢,她很喜欢的。所以我也得必须这样穿,别的颜色的衣服她见一次扔一次”

提到衣服颜色时的A,心情很糟糕啊,B有一点后悔自己刚才问那么一堆问题出来,可衣服颜色怎样挑按自己喜好来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听母亲的话…B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烦闷,重重地往下沉,沉到了无法再沉的地步时竟有一种双脚落地的侥幸

“不过…因为,我不是特别注意穿在身上的衣服的颜色,也对牌子之类的东西没兴趣,衣服只要过膝的长裙,宽大一些就够了,B,你……”

在即将问对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时,A看见了她的米黄色百褶裙褶子都早已无力地塌下去了,裙边的藏蓝色横线衔接处还有一块不小的黑色污迹,A心里觉得这裙子一定与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往有关系,A不禁怜悯地重新打量一次眼前这个女孩;也许想自杀的原因可能是家里人对待她的方式么,然而这女孩的主页又常有谷柄图与游戏截图,没有一句关于抱怨生活抱怨学校的话。

“B,你有定下几点去天胜桥吗?” 

“定下了啊,对了,我叫你什么会妥当一些?就你的网名‘A’也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喜欢就好”

“A,真的连一款游戏也不玩吗?家里管的这么严?”

“不玩的,前几天下载的养成类文字游戏也删掉啦,倒没有因为家里人管得严,只是…只是,我妈那人比较神经病,什么都要插一刀才心满意足”

“这样啊,那么A要是之后有不开心的事跟我讲也没事哦。如果咱俩今天,今天被人抢救回来,活着的话…当然还是最好不要被抢救了”

听完这句的A瞪圆了眼睛看向B,B正看着手机里的地图导航,这人是自来熟么?和只认识了一个礼拜多的网友用“咱们”这样亲近的称呼啊,A想道。

“要不去商场里待着好了,随便坐哪儿坐很久也不会被赶的”

B十分自然地握起A的右手向商场门口走着,A却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哪一个方位,作贼心虚一般地瞄着那只和自己的手指头扣在一起的左手,左手中指还戴着黑色小戒指,那枚小戒指的存在实在麻烦,既然有了恋人,B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相约自杀?以及为什么要像对待亲近的人一样温柔地对她?B如果不是伪装起来的,一切都会让她难以接受。

“商场里会有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吧?不知这地方有没有,至少我住的那地方会有,还能一起拍照的”

“先进去不就知道啦”

B转过头来说话的一瞬,周遭风景都拥抱着太阳白而透亮的碎沫,下眼睑有黑眼圈的B ,主动拉起她的手的B,对着她微笑的B。

然后这个片段会无限地重复播放下去,一圈又一圈绕上去的阶梯,A被迫停在踏上一阶又一阶的过程中,永远望不到尽头。

八天原第一次刊载别人的投稿,很荣幸

据作者说 不一定能写完

请感受到此为止的趣味

祝您有美好一天